“家里存款仅两万，却花三四千给‘爱豆’‘打投’”“余景天后援会惩罚粉丝”，近日，饭圈多个话题引发热议，再度揭开饭圈“集资”乱象的冰山一角。
在各种选秀节目的推动之下，“集资”成为了粉丝们为偶像明星应援、宣传造势的常见方式，选手的粉丝们也成为了饭圈集资的主力军。近日，南都记者调查发现，在多场饭圈集资比拼活动中，为了能够筹集到更多钱，粉丝们有不少“套路”。集资成为饭圈常态的同时，巨额资金的管理和流向也成为了粉丝质疑的焦点。
有律师向南都记者表示，法律上对粉丝集资的行为并没有相关的禁止性规定。粉丝集资的目的多是为了应援，而不是为了获利，不能直接将此行为定性为非法集资类犯罪，但如果集资方卷钱逃跑，则可能构成诈骗罪或侵占罪。
现象：有后援会曾因集资不达标“惩罚”粉丝
“家里存款仅两万，却花三四千给‘爱豆’‘打投’”。近日，一条关于追星的求助帖在网络上引发热议。这条求助帖指向了“饭圈集资”背后的乱象——超出能力范围参与集资，相关话题“饭圈集资量力而行”也登上微博热搜。
起源于韩国粉丝应援艺人的行为，近年来，饭圈“集资”的现象越来越普遍，并在各种选秀节目的推动之下，成为了粉丝们为偶像明星宣传造势的常见方式。
南都记者了解到，随着偶像养成类选秀节目的兴起，选手的粉丝成为了饭圈集资的主力军。粉丝们可以通过此种途径，筹集到更多的资金，为选手购买可以用于投票的赞助商产品，同时为比赛期间用于宣传的应援大屏、花墙等应援物提供资金支持。除了选秀选手外，其他艺人的粉丝也会组织集资，主要用于购买杂志、商务以及数据维护等。
有粉丝向南都记者介绍，目前，饭圈集资通常会在粉丝互动平台“桃叭”和“Owhat”进行，集资方式与网购类似，只需要在特定的链接中自主选择金额后付款即可。
南都记者了解到，集资形式分为限时团建、日常储蓄以及与其他集资水平相当的对手进行限时比拼等多种类型。其中，限时团建是指粉丝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所订立的集资目标，此举亦称为内部自主的团建。日常储蓄则是粉丝可以随时、自愿地在后援会开设一个专属且不限时的链接，并打入相应金额。而限时集资比拼是指在规定的时间内，两家粉丝比拼谁投的钱更多。
如果没有达到预期的金额，后援会甚至会对粉丝提出“惩罚”。
“余景天后援会惩罚粉丝”一事就曾引发关注。
近日，综艺节目《青春有你3》选手余景天的后援会曾公开发文称，因为未达到11万元的“团建”目标，粉丝需在五项“惩罚”中完成一项，例如购买售价2.22元起的虚拟数据、评论当日各职能站所有微博各5条等。
尽管该后援会在事后为此事带来的影响致歉，并强调“惩罚全凭自愿”“从未强制要求粉丝”，但此事仍然引发人们对“饭圈集资”话题的热议。
人民网评饭圈集资。
4月12日，微博管理员发布公告称，个别明星粉丝后援会及粉丝账号发布一些“非理性应援”的信息，微博对发布此类违规信息的多个账号予以禁言30天或关闭账号等处罚。
南都记者注意到，被处罚的账号中，大多数为综艺节目《创造营2021》《青春有你3》中选手的后援会、数据组官方微博，其中就包括@余景天Tony后援会、@刘宇粉丝后援会等账号。
背后：粉丝鼓励他人集资方式多样，甚至鼓动借贷
“家里存款仅两万，却花三四千给‘爱豆’‘打投’”、后援会通过“惩罚”方式诱导粉丝参与集资的情况并非孤例。
近日，南都记者调查发现，在多场饭圈集资比拼活动中，为了能够筹集到更多钱，粉丝们有不少“套路”，而参与到集资中的不乏未成年人。
集资前，后援会或有号召力的大粉会发长文“虐粉”，以提高粉丝参与集资的积极性。相关内容与目前形势的严峻性，选手遭受不公平待遇等有关。有些甚至会附上离奇的大字报，内文包括“不是满门忠烈，就是满门抄斩”，“钱没了可以再赚，XX回家，此生无缘”等。
集资过程中，“插旗”和“拔旗”的活动是刺激粉丝花钱的利器。
所谓的“旗”，指目标集资金额。
“插旗”是指，有钱的“大粉”订立一个目标金额，一旦达到目标，他们就会打入所约定的金额数，实际上就是用一个较大的金额带动更多的钱投入到这个资金池里。
“拔旗”则由分散的粉丝（即“散粉”）们花钱达到“插旗”指定的目标金额。为了能够带动更多粉丝“拔旗”，后援会通常会组建多个集资群，粉丝们可以根据自己的预算金额选择所进的群。
大学生小梅（化名）是一位刚参与完集资团建的粉丝，她告诉南都记者：“进群的粉丝往往会受到群里‘拔旗’氛围的影响，陷入一种不想让那么多钱白费的奇怪思维里，钱越打越多，甚至失去理智。”她表示，这次集资她的预算是300元，结果受到感染，忍不住打了2000元。
“我一个月父母给的生活费是3000元，现在大半个月的伙食费都打光了，剩下只能在食堂‘吃土’了。”小梅说。
为了筹集到更多的钱，还有粉丝鼓动其他人通过花呗、白条等网络消费借贷参与集资。
有粉丝劝他人通过花呗、白条集资。
粉丝小鱼（化名）告诉南都记者，一次集资团建临近尾声时，由于当时筹集到的金额只有7万多元，远远未达预期目标，一位粉丝开始言辞激烈、情绪激动地在桃叭App里的聊天室中辱骂粉丝，并直言“白嫖客”不配粉自家的爱豆，呼吁粉丝们通过花呗、白条借钱，“下个月还上不就行了”。
在集资参与者的年龄方面，南都记者发现，桃叭平台的《桃叭用户服务协议》中规定，若未满18周岁、不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那么用户在桃叭平台的操作需依法取得法定代理人的许可，或由法定代理人代理实施。同样地，Owhat平台也声明不向未成年人提供服务，未成年人需在征得监护人同意的前提下使用平台服务。
不过，南都记者发现，集资的参与者不乏未成年人和没有经济能力的大学生。有许多自称学生党的粉丝在微博超话里发帖子晒出自己的集资金额，他们所花费的金额大多在100-200元之间。有些还会表示自己把一个月省下的生活费都花了，并指责其他花钱少的粉丝。
乱象：集资账目被指不透明，曾有“粉头”卷款跑路
集资成为饭圈常态的同时，巨额资金的管理和流向也成为了粉丝质疑的焦点。
南都记者了解到，其中曾暴露出集资流程不透明、集资款去向不明等问题，“粉头”跑路和利用集资名义进行诈骗等现象也曾发生。
曾参加《创造营2020》某选手集资的粉丝小雷（化名）告诉南都记者，后援会往往不会对外公布详细账目。她提到，他们所支持选手的后援会集资的真实金额和用途只向集资多的粉丝公开，“他们会建自己的群，在群里公开，其余的粉丝是不知道的”。
因集资款去向不透明，小雷所支持选手的后援会曾被粉丝施压。“粉丝有直接在后援会微博底下刷留言或者私信的，还有直接去联系公司的。”小雷说，在“不整改就不集资”的呼声下，最终，后援会被整顿换人。
粉丝小希（化名）告诉南都记者，她所在的后援会存在不公开的集资行为。
“顶流后援会集资会被嘲散粉购买力不好，所以他们都是偷偷集资，直接打暗地里的链接或放支付宝或微信的收款码。如果后援会或者管理层跑路，就更难追责了。”
在监督方面，资深选秀粉丝小瑞（化名）向南都记者表示，有的后援会会成立监督团队，粉丝贡献金额达到一定程度以后便可以进入监督，把关集资账目和明细。尽管如此，仍然不可避免会出现“乱账”“假账”等现象。
与此同时，第三方平台所能提供的监管似乎十分有限。
南都记者注意到，桃叭在《经费筹集支持者协议》中表明，桃叭作为平台方，并不是发起者或支持者中的任何一方，项目仅存在于发起者和支持者之间，使用桃叭产品产生的法律后果由发起者和支持者自行承担。
集资款监管存灰色地带背后，饭圈“粉头”跑路事件时有发生。
南都此前报道，白敬亭粉丝站“-LittleWhite93-BJT”以贩卖白敬亭写真相册的名义收取大量粉丝的预定款后“卷款跑路”，使许多粉丝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此后，白敬亭工作室自掏腰包将这部分钱垫上，帮助后援会和粉丝积极维权，才没有引致更大的后续风波。
还曾有不法分子利用粉丝集资名义进行诈骗。
2019年9月，孟美岐粉丝团“山支数据组”因涉嫌利用应援打榜等名义进行非法集资，短短不到3个月时间内，该账号涉嫌诈骗金额合计高达几百万元；2020年7月，上海市黄浦区检察院披露的一起粉丝集资诈骗案中，不法分子沈某自2019年8月虚构国外工作摄影师身份加入某明星粉丝群，谎称自己使用外国信用卡无法绑定微信支付、生病等理由索取微信红包等，成功骗取多名被害人钱款。
声音：银保监会表示“借贷追星”不值得提倡、效仿
诱导集资、集资资金管理不透明、“粉头跑路”……层出不穷的风波背后，如何界定饭圈集资行为？如何加强对此类行为的监管？
娱乐法专家、北京金诚同达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周俊武向南都记者介绍称，法律上对粉丝集资的行为并没有相关的禁止性规定。因此，这种行为可以定义为粉丝对于偶像的赠与，是一种粉丝个人自愿处置自己私有财产的行为。
他表示，粉丝集资的目的多是为了应援，而不是为了获利，不能直接将此行为定性为非法集资类犯罪。另外，粉丝群体也相对封闭，不构成广义的社会性，一般不构成非法集资。但他也指出，如果集资粉丝卷钱逃跑，则可能构成诈骗罪或侵占罪。
为防范风险，周俊武建议，集资筹款发起人有义务明确集资目的并保证资金的用途和预先设立的目的一致；粉丝应援会内部应实行透明化管理；此外，第三方集资平台除了要保证所有投资人都能在平台上看到项目的发起人与项目进展情况外，也有必要加强对集资发起者的资质进行审查。
南都记者注意到，在一片质疑声中，多方曾发声呼吁加强对粉丝集资行为的监管。
其中，2020年以来，国家网信办等部门已多次发文，对诱导未成年人应援打榜、刷量控评行为的行为进行重点整治；2020年12月，中国银保监会曾对粉丝打榜、集资、包场、送“粉丝应援礼”等现象作出提示称，某些营销过度宣扬的“借贷消费”“超前享受”“借贷追星”行为不值得提倡、效仿。
部分明星及后援会也曾就集资、应援等问题明确表态。
例如，今年3月，艺人龚俊的官方后援会发长文宣布解散，从此以后不再进行任何粉丝集资活动。后援会表示已和龚俊本人及工作室沟通，龚俊方觉得粉丝不该把钱用作集资，而应该花在自己或者父母、公益上。
“作为粉丝，参加集资活动要量力而为。”小瑞向南都记者表示。
同为资深选秀粉丝的小郑（化名）也认同这一观点。“我参与过集资，并且曾经在集资上花过一笔不小的数目。但之后慢慢会觉得，在集资里花掉过多的积蓄是不值当的。一旦融入了一种攀比的情绪，就会有很多饭圈pua的出现。很多未成年的粉丝会深陷这种pua，被错误引导。”小郑说。
为此，小瑞建议，“粉丝可以给自己设定一个打投上限”。同时，她建议后援会“把所有支出和流入的账单都发出来，不要只是一个表格上面打几个数字，要做得更加细致、透明一点。”
同样参与过集资的选秀粉丝小黄（化名）表示，“建议每次集资都限定金额和账号，想多打钱的粉丝就会找不同的人借用账号来帮忙，也许就会有多一个人来规劝适可而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