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者:Winnie(华人第三代移民,疫情发生后被裁员)
口述时间:5月5日
执笔者:蔡百万
我叫Winnie,是华人第三代移民,任职时尚业精品开发,我的丈夫是某航空公司的IT部门主管。疫情发生之前,我们是纽约最典型的双职工中产家庭,租住在城中地狱厨房的高档商住楼里。儿子今年四岁半,刚刚通过学前班考试,本来最稳健的家庭结构,幸福无忧的三口之家,一场疫情迫使我放弃了工作,成为了专职虎妈。
儿子考上好学校
我不知能否付得起学费
5月4日,纽约一个很著名的白领时尚品牌J.Crew正式宣布破产,似水流金的时尚业挡不住新冠性疫情的冲击,闭市才一个月,J.C.Penney、Neiman Marcus等著名老字号百货已招架不住,纷纷倒闭。时尚业迎来前所未有的寒冬,仅在五月的第一周就有380万人申请失业,全美失业人口已经达到三千万,不仅创下自经济大萧条以来最严重的惨况,更冲击了无数原本生活无忧的中产家庭,很不幸的,我和我先生都成为其中的一员。
今天是待在家的第六个礼拜,我先生和我都尽力让家里维持正常──虽然我已经在3月底时被裁员,我先生也刚被公司告知无薪假将从这个月开始。
在此之前,我和先生在纽约都有还不错的工作:薪水以纽约物价水准来说算是中间水平。我们住在曼哈顿最中心的商住楼,能偶尔在外面打牙祭,一家还经常出外旅行。我们的儿子四岁半,刚刚在学前班录取考试的天才测试中拿到最高分,可以申请纽约前五的学校(并由此直升进入该小学)。虽然现在他的学校(幼稚园)关门了,目前在家上园方的线上课程,但我已不知道还能不能付得出他的学费。
一直以来,纽约物价高,有两份薪水,日子会比较好过一点。所以我和先生选择两人都工作,让小孩到学校学习。但如今我们不得不转换方式,我在家带小孩。这还只是我们面对种种生活冲击的冰山一角而已。
winnie的儿子取得了学前班录取考试的好成绩,可以申请纽约排名前五位学校的学前班。蔡百万供图
目前孩子在家上网课。蔡百万供图
短短一个月
时尚产业风云变幻
时间回到今年1月的第三个礼拜,彼时中国的疫情刚开始。我的工作是精品产业皮件类的产品开发。公司合作的工厂都在中国,那时我们只是担忧 3 月初的大会议,产品能否准时送到纽约办公室。
年后,中国的办公室写信来请求“延迟办公”,且第一次延迟日到期后,第二个请求很快就来了。后来,不知中国厂方如何快速恢复工作的,在延迟办公 3 周后, 3 月初的大会议,中国生产的样品竟然如期送到了。
我们聚集在纽约的公司照常开会。那时纽约对疫情的了解还停留在“流感”,街上几乎无人戴口罩,但美国的媒体上,已开始出现对亚洲人歧视的新闻──很多亚裔朋友都不敢在纽约戴口罩,怕引人侧目甚至找麻烦。
我先生所在的公司主要业务是“卖飞机票”。我一直问他工作有没有受到影响,他回我“公司说没有影响,一切如常”。
从 3 月初开始,纽约确诊案例开始密集出现,许多纽约客们一直以为确诊案例可能会来自“中国城”之类的地方,没想到第二个确诊病例居然出现在一个白人律师家庭──该律师的办公室在房价很高的纽约中城区,离我们家很近,我们这边是纽约商业的中心,这个白人家庭的两个小孩都念私立学校。这个确诊案例一出,顿时让许多纽约居民紧张起来。记得那时纽约市长开始在他的 Instagram 上提倡“不握手、改用手肘碰手肘”的方式来和朋友打招呼。
三月中,很多公司开始让员工在家工作,网上要学校关门的声音越来越高。纽约市拥有全美最大的公立学校系统,共有 1800多所学校,那时让市政府犹豫学校关门后,很多低收入家庭的小孩会没有饭吃,因为他们依靠学校每日提供的免费早午餐。
后来学校还是关闭了,但每天仍然提供食物,需要的家庭都可以来拿;某些幼儿园也被政府选中继续营业,让医疗人员的小孩至少有地方可去。
闭市一个月,不少品牌都宣布破产,其中包括jcrew、JCpenney等。蔡百万供图
转眼间纽约沦陷
很多公司开始裁员
到了三月中,纽约学校关了,我儿子所在的幼儿园也关了。纽约市宣布“大家应该都待在家里”的居家防疫计划,我的工作被硬性改为在家进行。
但我的工作内容中,有很大部分需要和设计师共同审阅不同布料的颜色,或是看包包的制作细节是否符合设计师原有的想法,居家工作不现实。无奈之下,之前寄送到公司的样品,后来都改送到我和各同事的家里进行审阅。
同时间,先生的公司业绩开始大下滑。那时特朗普已经不准欧洲人士飞美国,再者,美国疫情升级,大家也没有兴致买机票到处旅游。他们的公司开始裁员,先生随后被告知可能很快“放无薪假”,他们的计划是取消3个月的薪水,停职留薪,这不算完全失业,我先生不能申请失业金。
我和先生在家一边照顾小孩,一边抓零碎时间工作开会。一家三口都关在家的第一个礼拜真是糟透了:小孩闷在家里没地方去,频频捣蛋。我们怕公司觉得在家工作效率不高,不管是上班时间还是下班时间,一直都很紧绷。
到了第二个礼拜的星期四晚上,我收到大老板的开会通知。大老板一般不会和我直接联络,所以我有不好的预感,那天晚上完全无法入睡。隔天开会,果真是被裁员。同时间,一些好朋友都被放了无薪假。
接着,纽约的疫情持续恶化,市政府开始到处宣导不要出门,从Youtube的广告到街上的电子看板都有这些宣传语。望出窗外,街上的景象已和熟悉的纽约截然不同,我们仿佛活在一个未来灾难电影里面。
我先生公司的业绩持续下滑,在第一波裁员后,公司必须更严格地削减成本,而他们最大的成本就是人事费。此时我们在家都心事重重,深怕两个人都没收入的这天,迟早会到来。
找工作不只是艰难
可以说相关业务已不存在
我本来想着可以趁机会转换行业,但若是连我先生都失去工作,我就不能挑工作了。而且,我突然间从工作忙碌的职业妇女变成全职妈妈,有时根本不知道要和小孩玩什么,甚至因为压力大,会受不了小孩的哭声,只好躲进厕所看手机来调解一下心情。
我已很久没长青春痘了,最近却因为压力的关系,看着它们一颗颗从脸上冒出来。心情每天都不太一样,有时我能很积极,有时又因为看不到未来而感到忧愁。
找工作就更难了,同行业的朋友们几乎都被放无薪假,更别说能介绍适合的工作给我。纽约所有的百货公司或零售商店全部关门,今年夏天秋天货进不来,明年的订单很多也取消了。我很担心:未来一段时间,找相关工作不只是很艰难,可以说是相关业务已经不存在。
未来,我们能不能继续在纽约待下去都成了问题。我努力用积极的心态对先生说:“美国经济会萧条好一段时间,但现在我们要放眼全世界找工作。”我一向喜欢也擅长安排生活,但如今的状况超出了想象,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安排任何事情。
我们开始比以往更看紧钱包,只买生活最基本的东西:食物。我们家附近有两家超市,一间价格较高卖得东西比较精致,大部分都是有机产品,是过去我经常去的超市。但现在,我们付不起那家超市的商品了,只能去比较便宜的超市买菜。现在为了省钱都在家煮饭,大概一个礼拜休息一下点外卖。
关在家里第三个礼拜后,小孩用童稚的声音问我:“明天可以去学校吗?”他说想去学校玩,家里的玩具已被他玩腻了,他想念同学老师。我问他“学校说可以去吗?”他用似懂非懂地语气回我“学校说有病毒、不能去。”我听到后觉得心都碎了。
被迫做曼哈顿虎妈
希望小孩成为医生或律师
我小孩要升学期考试,这次因为特别疫情,所有考试面试都在电脑上远程进行。为了让他熟悉电脑,我和先生都想尽办法。
我主要抓小孩的教育,除了老师在堂上教课,我在课下抓学习。为小孩申报的五家顶级学校里,我和先生细细研究了学校的发展方向,我实在不想小孩将来困在时尚业或者IT行业,这次疫情让我们发现这些行业是那么脆弱。慎重考虑后,我们的选择名单包括了下东区的NEST+M(主掌科学、数学教育)、上西区的The Anderson School、上东区的TAG School,我更希望我小孩能成为一个医生或律师。
暑假过后的第一个学期,小孩也会是居家上课,我和先生总要有一个人放弃工作,在家带小孩,权衡利弊,还是先生出去外面闯,而我更要提起精神,发挥亚裔虎妈的能力,好好带小孩打好基础。
这一场像是世界大战的疫情,我们还看不到尽头。还好有小孩在家玩过家家的笑声,让我们知道:为了保护他的笑声,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必须提起精神,继续奋战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