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网络直播带货兴起,项京是最早向政府提议在瑞丽发展珠宝网络直播的专家之一,并在当地组织了最早的直播带货培训,学费由政府和行业协会买单。
“直播带货不能乱来,你要懂得这个行业的游戏规则,懂得产品的质量优劣,有相应的知识和文化,你才能做。”项京不无骄傲地说,“从2017年到2019年,我们培训了3批主播出来,让他们‘持证上岗’,在外面都拿最高工资。如果有谁遭到直播间的顾客举报,有第二次我们就扣罚,第三次就吊销‘主播证’,希望引导年轻人知道该怎么做。”有了规范的平台和专业人才储备,瑞丽的玉石直播一度占据了国内网络直播的“半壁江山”,月销售额可达数亿元。
近几年,瑞丽国际珠宝翡翠学校搬去了广东平洲,而瑞丽孵化、训练出的直播团队,则分散到了云南盈江、腾冲,广东四会、揭阳等地,线下零售的活力也外溢到了一些邻近的疫情低风险城市。
项京给南都记者发来一段视频,是近日盈江开放的珠宝夜市。尽管所有人都戴着口罩,但从三五成群、人头攒动的画面里,足以看出交易的繁荣。一片片“鉴宝专用”的手电光,照亮了货主和顾客们生动的表情。
“现在盈江虽说加工这块还跟不上,人才方面略有短板,但毛料的优势已经凸显出来了。”说话时,项京难掩欣慰,但也不免感慨,“疫情之前,瑞丽的夜市还要更热闹呢。”
迁徙
更多训练有素、过往“战绩”辉煌的瑞丽主播们,转战他处,四处求生
“……高冰苦瓜,苦尽甘来,方得如意,这件适合有经历的人。”“羊脂玉的平安扣,超级油,超级润!”“正冰果冻带紫底,背后一刀切,我滴个乖乖!这可是W级别(指价值过万)的货……”
晚上10点,南都记者点进了阿邦的微信直播间,这场面向普通消费者的翡翠直播已经进行到第二个小时,气氛攀至热潮。
不同于日用、美妆类的大主播,每次开播都是“一屋子人、一屋子货”的阵仗,阿邦的直播场地,仅仅是广东四会玉器批发中心的一方“米柜”(专业市场里的小档口)。他与当晚的翡翠货主,面对面地坐在柜台的两边,就像一对相声搭档,以熟练的节奏重复着开包、讲解、秒杀、结算的步骤。手机直播镜头不拍人脸,而是直接给台面上的珠宝特写。一场约5个小时的直播中,这些翡翠毛货(指缺少最后一道抛光的半成品)被分成几组,逐个展示,单价从680逐渐涨到980、1280、1800、3980……主播阿邦用来记录成交信息的卡片飞速消耗。
作为这个直播间的灵魂人物,阿邦多数时候是作为“画外音”存在,负责介绍翡翠的种水色以及所雕的内容,偶尔应货主要求“灯一个”(用强光手电照亮翡翠的内部结构)。极少数时候,他才会把手机镜头反打,让直播间的观众看到他自己。
这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在“项京大师收徒仪式”的合照上,阿邦留着板寸发型,穿一件纯黑短袖,站在人群后排的最右侧,看起来不太起眼,甚至有点拘谨。但在售卖翡翠毛货的直播间,他简直呼风唤雨,掌控全场:“所有人数字键盘打开——扣9带走!”“这件是不是5800的东西!980!扣6!”
个位数字,是这类直播的“接头暗号”,整个直播间的观众都在屏息等待他的“发话”,最先在公屏上打出这个数字的买家,才能得到该商品。显然,阿邦“带得一手好节奏”。他一边能脱口而出准确的翡翠鉴赏术语,一边富有技巧地挑动人们的购买欲望。
“阿邦是一个‘什么号都能带红’的主播,他很受欢迎,甚至经常有客户给他送礼。”项京告诉南都记者,“目前他播的这个号,是直播公司里粉丝基础中等偏下的,但是一个月的成交额还可以,至少能让团队生存下来。”
这已是从瑞丽出来的直播团队最好的境况之一。更多训练有素、过往“战绩”辉煌的瑞丽主播们,转战他处之后便沉沙折戟。很多从业者对这场迁徙的前景心知肚明,但他们也没有太多选择,如果还想从事珠宝玉石行业,只能选择有货源优势的云南、广东部分城市,然后奋力一跃。
2021年3月30日,瑞丽报告新增确诊病例6例、无症状感染者3例,当晚就对离瑞车辆、人员进行交通管制,4月1日起,对城区学校实行全面停课,对城区居民实行全员居家隔离。同日,瑞丽市工业和商务科技局发布了《关于暂时关停珠宝交易市场及翡翠互联网直播经营活动的通告》,通知辖区内各珠宝交易市场、直播基地及翡翠互联网直播经营主体,暂停一切线上线下的经营活动。这个文件,是促使很多瑞丽的直播团队长途迁徙的直接原因。起初还有人为了留存粉丝,让主播开播跟顾客聊天,或者亏本卖一些小商品,但在严峻的防疫态势之下,这些小心思很快变得苍白。
熊疆鸿是祖籍贵州的80后,从小在瑞丽长大,是中国·瑞丽珠宝玉石首饰行业协会副会长,兼缅商珠宝协会副会长。去年,他把家人留在瑞丽,自己跑到四会“寻出路”。原本他的公司主要做翡翠原石,云南瑞丽就是国内最大的市场,但近来,缅甸货源稀缺。他在四会好不容易开了档口,结果货卖空之后就补不上了,生意很难做,在广东消费又高。这么一番折腾,熊疆鸿觉得很不值,“去年一年,我就没见过小孩和老人。后来瑞丽那边一说‘可以做了’,我就想回来。”
贾博文原先在瑞丽领导着200多人的直播公司,在云南临沧和缅甸仰光、曼德勒都有产业。“(我)也有过辉煌的时候。原来我们一买石头就买好几百万,然后加工出成品,经常带着七八千万的货,去到北京、上海、广东,还送台湾。我们也有我们的圈子,国内的很多演员都买我们的货,缅甸的政要跟我合过影……”没想到,如今他不得不带着团队四处求生,在频繁的转场中,竟把自己的本钱搭了进去。
“我们是去年3月份从瑞丽走的,人和东西全搬到了云南保山”,贾博文对南都记者回忆,“在那里,重新租了房子,交了一年的房租,大概二三十万元。但是才住了三四个月,刚赚到一点钱,那地方就不让我们播了,说是‘扰民’,然后又发现疫情了。没办法,我们就得走,搬到腾冲去租了房子,一年15万,结果干了一个多月,货供不上,也不行。今年元旦前,我们又搬到广州,花160万在华林玉器街租了铺子,给员工在附近的上下九步行街租了酒店……老是这么流浪,花钱如流水,可也是想赶快把赔进去的钱赚回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