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大杂院,理应在现在的上海已经不太多见了,在北方还是很多的。特别是每天一早大家晾晒衣物时,气氛有点像北方的工人大院类型。一天,蓝婶这样对我说:“每次用长水管冲洗垃圾桶的时候,我总觉得在用水这件事上上海人是最幸福的。你瞧,那个水晶晶莹的水花把所有的东西都冲洗得一干二净,在北方哪有这么奢侈?”
说来有意思,尽管每间室内没有独立卫生间,但家家都装了空调,这实在是由上海的气候条件决定的——夏天需要制冷,空调冬天需要加热,双向温控。
她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孩子的爸妈都在附近的厂区打工,两个孩子都没有到上学的年纪,所以经常摇摇晃晃地互相追赶,或者在院子里骑木马,跳绳玩儿。毕竟上海的冬天没有北方那么严酷,所以不需要在室内呆太多时间,他们室内通常东西摆放得很满、很多,以普通南方人家的观点看已经是逼仄的了。
蓝婶除了扫院子,洗晒自家东西之外,另一个重要任务正是管理那些外来的打工租住户捡拾来的、七零八落的生活用具。一方面,她要杜绝不卫生的隐患(如夏日积水),一方面,也禁止那些租户把什么都往院子里搬。因为这样的话一来,东家西家接连端出暂时不用的大物件,再盖上帆布的话,会把仅有的院子空间都占据得更满。
住户对于院子里租户的杂物多已经见怪不怪,但是如果陌生人初来乍到时,还未免会觉得很奇怪:那么多染料桶、化工桶啊,显然都是从那些废弃垃圾处理点捡拾而来的,到底干净不干净?
有些打工者至今完全也不会使用共享单车,与上一代人接近,他们总喜爱去二手市场买那些旧的永久或凤凰自行车,车架巨大,也才几十块钱,稍微调整一下成为了坐骑。因这车特大的缘故,不只能载小孩,三两个,后座的左右、包括中间车梁的左右也都挂上东西,例如需要的工具包和菜篮子等等,以便在一次的上下班途中就完成大部分的家庭采购,我还见过扛着两桶大热水回家洗澡的(这里没有热水洗澡)。
在“两网融合”处起舞放歌
让人想起捷克人赫拉巴尔文中的景象是,废弃物处理点在周围千米内比比皆是。近堆场不远的地方有一处,牌子上称“两网融合”处理站,名字好听,其实也就是多种不同类型垃圾的集合,分类与处理的所在。
在不少的夜晚,假如你越过仓库区,一直沿着小河往北走的话,总会见到有一车人到来。那是一车什么样的人呢?我猜测是居住在附近的残疾人,或者是身体,或者是智力有障碍。他们在那条河边的白莹莹的灯光下开心地跳舞和唱歌,是因为“两网融合”工作点的灯光总是很明亮的,再不济也有许多打着大灯的运输车往来驶过。有时我总会想,是不是他们白天也许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大广场?无论怎么说,那些娱乐以及情感的宣泄是所有生命都有的。
事实上,有好心人专门开了这样一部小面包车,把他们送来,然后把他们送回去。也有人还为他们特地购置了音响喇叭,不是像摇滚音响那么吵吵的,但是放起民歌来,声音真挺响,晚上那地方基本见不到行人,十点以后更无人执勤巡逻,没有谁会打扰说河道边不能唱歌。故而这个地点,我感觉选择得挺好。
这么认为的人显然不少。每当这个时候,这个堆场周围一些原本在工作着的环卫工人,也会都放下扫把、拖把,养路工人则放下中持握着的工具,甚至一些“两网融合”的勤杂工也会从老远汇聚过来,坐在河边听他们唱歌,在这个以物质标识身份的时代里,你第一次恍然进入那儿时,会觉得这是一个十分辛酸的画面,但第二次就略微有美好的印象了。
直到“两网融合”的灯光彻底暗去之后,他们可能才会坐上车,各自回到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