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们的自救与他救:一场与智能手机的角力

1.5亿老人不会使用或没有智能手机,国务院出台实施方案,将提高老年人智能化应用操作能力列为重点任务

2021-01-04 00:00作者:李慧琪 孙朝来源:南方都市报编辑:南都
76岁的林逢春鼻梁上架着老花镜,一手举着放大镜,一手拿着比他的手掌大近一倍的智能手机,神情严肃地练习着当天智能手机培训课的内容——使用“北京健康宝”

健康码、人脸识别、网约车……无处不在的数字化不断挤压着不会使用智能手机的老年人的生活空间。他们更担心的是,被这个飞速向前的社会抛下。

“退休的人本来就被边缘化,不能再被甩下去了。”郑阿姨说,自己特别害怕“看着人家往前走,自己老跟不上”的那种感觉。

刚过完60岁生日的学员李文君在刚刚退休时也有过同样的落差。“原来上班紧紧张张的,现在起床后,往窗外一瞅,太阳‘呜’地从升到落。这地球也转,太阳也转,我干嘛呀,被社会遗弃了吗?”

退休前,李文君在海淀一个生产图书设备的街道工厂工作。工厂倒闭后,先是“4050人员再就业”(国家对原国有企业下岗人员的优惠政策)在北医出版社工作了两年。现在,重新和社会接轨的李文君是街道社区里戴着红袖章巡逻的信息员,她的日程被蒙古舞课、手机课、社区服务塞得满满当当。

“我好像也有家长的架子,干嘛让你瞧不起我?”

要想不被社会抛下,学会使用智能手机可能是最基本的要求。问题在于,跟谁学?

根据贝壳公益基于“我来教您用手机”项目的调查数据,32%的老年人学习使用一个手机功能最少需要15分钟,76%的学员能够在40分钟内完成一个功能或App的学习。

“虽然说回家也可以问孩子,但孩子们累了一天了,告诉我两回还是记不住,他就腻烦了。老了就不招人待见了,自个儿得有自知之明。”林逢春说,“另一个,我好像也有家长的架子,干嘛让你瞧不起我?”

因为这样的原因,有志愿者耐心教导的培训班自然成了好去处。

和年轻人不同,拼音功底差在六七十岁老年人中很常见,因此,培训课上的老人大多手写输入汉字。

1958年,汉语拼音在我国开始逐渐推广,小学阶段熟练掌握是关键。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恰好是李文君上小学的时候,她记得当时人人课桌上都摆着一本《毛主席语录》。至于拼音,课上“就没学什么东西”。

来上智能手机培训课之后,林逢春开始第二次学习拼音。学习工具是孙子不用的拼音识字板,老师则是他的老伴。

透过老花镜片,他一边看着拼音纸板,一边熟悉键盘上每一次字母的拼写读音。遇到某个发音发不准时,他就问问老伴,“老伙计你好,你这聪明学生又忘了(这个拼音)怎么说。”

老伴很有耐心,像教小朋友一样,两人对着口形慢慢练。他把标着拼音的汉字写在手掌大的卡片上,放进衣兜里,去公园遛弯时、外出买东西时,他都时不时地拿出来看一看、背一背。3个月后,林逢春开始对拼音熟悉起来。

课上,林逢春先将拼音——“beijing”念出声来,再一点点地寻找手机键盘上对应的字母,偶尔还会戳到旁边的字母。“如果拼10个字的话,我可以拼对9个,剩下那个需要在键盘上找一找。有时候一打就打到旁边去了,老是张冠李戴”,他笑着说。

学员郑阿姨的桌上摆着一本《手机里的大世界》和一个皮革笔记本。她坐得笔直,记笔记的手一刻不停歇。

笔记本上记录了淘宝的退货流程:我的淘宝→已收到货→评价→申请售后/服务类型:我的退款,我要退货退款。还记录了网上购物的注意点:如“看销量”、“看问大家”,“省钱攻略:选择商品时,先点领券”。

“我跟教我的同学说,你别嫌弃我”,郑阿姨将每一个操作步骤都写下来,不会的时候翻一翻,一步步跟着操作。她记不太清记了多少本,“每次学都会记,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我们脑子不好,人家在课堂上讲的时候一下就明白了。回家自己操作时,就操作不下去了。”

哪怕今天教的东西郑阿姨已经学会了,她依然会来上课。她把自己使用手机时遇到的问题——比如不同场景如何截屏、长截屏、如何利用本人手机扫码进入课堂等等记下来,等下次上课时问志愿者们。像智能手机培训课这样的机会,对她来说特别珍贵。

但据李文君观察,身边也有很多同龄人拒绝新鲜事物。在培训课上,她看到坐在第一排的林逢春老人认真学习的身影,就录了一段15秒的小视频。一向快人快语的她,借视频劝说朋友,“你看人家多大年纪,别跟我说你岁数大记不住。”言罢,她又叹气道,“就算在家睡觉,她也不来,总是找各种理由来拒绝学习这件事。对于这部分老人,那就没有办法了。”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语言,老人也有老人的群”

使用智能手机后,林逢春的社群也多了起来。他跟培训班的同学建了一个微信群,叫做“朋友来相会”。同学们在群里分享着养生知识、交流如何使用智能手机。“到了一块,因为年龄就拉近了,也不怕丢人。大家伙一互相交流,它(使用手机的能力)就提高了。”他说。

学会了视频和语音通话后,林逢春也开始和以前工作厂子的老领导、河北老家的妹妹联系起来。“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语言,老人也有老人的群。”

对于郑阿姨来说,学会手机之后最大的改变是“方便”。原本没有网上购物习惯的她,疫情期间,小区严控进出。郑阿姨开始学着在网上购物,“如果我不会网购,那我真是‘瞎’了,好多东西没办法及时买到。”

一开始郑阿姨不敢使用电子支付。有一次购物时,她把攥在手里的纸币交给商家,等待找零钱时,看见一旁的年轻人在机器前“扫一下”就离开了,特别羡慕。

“如果老是不敢用的话,就没法适应这个社会。”不过,即使学会了使用电子支付,她也只在绑定的银行卡中放一部分钱,即使出了问题,也在她所能承受的损失范围之内,“免得着急上火”。

李文君则是在女儿出国之后“被迫”用起智能手机的。6年前,女儿打定主意要去泰国读研工作。她先是反对,女儿劝说她“我给你买一个智能手机,视频电话比原来长途电话还方便”,她仍然不理解。

装上微信和其他基础应用后,“手机‘啪’给你,人家就忙人家的事了”。李文君说,自己一开始连什么是点按、长按都不会,在微信里和女儿用拼音聊天也不懂要如何从英文键盘切换过来。但经过这几年在培训班跟着年轻人们摸索,手机上大部分的应用,她已经轻车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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